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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四十五章 鹿死誰手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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沁水岸邊,數十名血跡斑斑的漢子躺在岸邊,他們都張著嘴巴,仰望著黑成一片的天空,不停地喘著粗氣。

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,一名中年漢子撐起身體,道:“小麽,讓大夥起來,翻過了那道山梁,才是安全之地。”

小麽並不小,是一個面相兇狠的大胖子,他站起身來,擡頭一腳踢向身邊之人,低沈著嗓子道:“快起來,別睡了。”小麽接連踢了數人,被踢之人呲牙裂嘴地站起來,聖主就在他們身邊,他們也就不敢如平常一般和小麽笑罵,都偷偷望著往日神秘莫測、法力無力的聖主。

聖主衣著黑衫,黑衫來自於成都府,質地極佳,即飄逸又透氣涼快,黑衫上繡有一只飛翔的神鳥,神鳥是由紅色的絲繡成,平日裏,隨著黑衫的飄動,就如有靈性一般,但是此時,神鳥也如鬥敗的公雞一般,沮喪地低垂著頭。

聖主見眾人神情中透著些游移,少了些往日的虔誠,他用寬厚的低聲鎮靜地道:“小麽,你帶五名護法在前面探路,劉總護法,你帶五名護法斷後,翻過山梁,就是大周的地盤了,我們到了潞州分壇再休息。”

這一夥人是禮彌教的聖主谷應天及其手下。

禮彌教在大周和北漢邊境興起多年,大周和北漢地方官們分別對其用兵多年,卻剿而不滅,反而是越剿越多,遼州、代州等邊境諸州,許多邊民只知聖主谷應天,不知大周、北漢皇帝。

聖主谷應天肩膀上有一團血跡,走動之時,陣陣鉆心的疼痛從肩膀傳來。谷應天為了在教眾面前保持著法力。只是趁著眾人不註意之時,偷偷地抹了些金創藥,而沒有如尋常手下一樣用厚布包捆。

“真沒有想到太原牙兵如此歷害?”谷應天想著如飛蝗般的箭雨,六名被射成刺猬的大護法,仍然心有餘悸。

谷應天是上一屆禮彌教主的關門弟子,一身武藝,在江湖上罕有敵手,他能當上新一屆教主。除了其心思縝密以外,武藝高強也是一個原因。谷應天收下有八大護法,個個都是武林中的好手,皆有萬夫不擋之勇,總壇的其餘教眾,大多武藝精熟,他們與大周地遼州府、定州府、北漢的紛州、隆州、沁州的地方官府爭鬥數年。數次把地方官府派出的軍隊引入山中,分割擊破。

這些地方官府懾於禮彌教的實力,對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,谷應天當上教主之後,千方百計和這些地方官府搭上關系,雙方形成了默契,井水不犯河水,三年來一直相安無事。

谷應天也就慢慢地放松了警惕。把總壇由極為偏僻的大山移到了較為平坦的五爐山中,總壇有五百多人,每日吃穿用度著實不少,移到五爐山中以後。采買方便了許多。

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,分為利大於弊,利小於弊或利等於弊三種情況,而且利、弊會隨著形勢的變化而轉移。

禮彌教總壇移至了五爐山,一時之間,五爐山朝拜如雲,好生興旺,總壇還暗中買了大片田地,秋收之季。更是一幅五谷豐登地盛世景象。谷應天和上一屆教主不同,他是一個務實派,他執教以來,教中的神鬼之色去了不少,另外由於教內富足,殺人越貨的勾當也越來越少。

前一任教主為一個女子數次刺殺侯大勇,谷應天掌教以後,立刻放棄了這一個危險的行動,谷應天孜孜以求的目標就是讓禮彌教成為佛、道一樣受到官府承認和保護的教派,對於大周朝這位聲威日隆的權臣。還是不碰為好。

誰知天有不測風雲,南下地太原兵突然夜襲了五爐山,太原兵足有萬人,他們封住了五爐山的所有出口,然後猛攻總壇,總壇五百人皆能戰,他們依險力戰,但是太原牙兵卑鄙無恥,不僅派兵偷襲,而且占據了高地,就用強弩硬弓狂射,使眾多好手死得窩囊之極。

谷應天帶著四十多名教中骨幹,仗著地形熟悉,沖出了北漢軍的包圍,沿著沁水南下,經過兩天的逃亡,已來到了北漢與大周的邊境。走了數裏,終於翻過了緩緩的山梁,谷應天一行踏入了大周國境內。

太原兵攻打總壇十分倉促,眾人都沒有帶糧食,兩天逃亡中,只能尋些野果充饑,正是眾人眼冒金花之時,小麽帶著一群衣衫簡樸的村民走了過來,這些村民來到了谷應天面前,目光不敢直視,跪在地上不停地念著禮彌教的經文。

看到這個情景,谷應天暗自松了一口氣,暗自打氣道:“多年地心血畢竟沒有白費,有了這些禮彌信眾,禮彌教必將處於不敗之地。”

谷應天一口氣吃了兩個大餅和兩個雞蛋,他擦掉嘴上的痕跡,又在一間破爛但總算幹凈的小宅子裏睡了一會,把黑衫上的汙血擦試幹凈,出門之時,重新恢覆了聖主地莊重和神秘。

上百名艾家村民聚集在院外,谷應天一露面,呼拉拉全部跪了下來。

谷應天很少講經,只是總壇蒙難,專門講經的護法被北漢軍射殺,他又感於村民的虔誠,就親自布壇講經。講經剛剛開始,村外就發生了激烈的打鬥聲和喝罵聲,小麽急匆匆地跑過來,道:“大周軍隊來了。”

來到村邊的大周軍隊不過百騎,他們是潞州軍的偵騎,自從劉繼元率兵三萬南下以來,早有大周細作潛回了潞州,每日潞州軍都派出數隊偵騎,不斷地在邊境處巡視,偵探敵人的行蹤。

艾家村位於山窩之中,平日裏依靠著背後的小山遮擋著北風,潞州偵騎十分熟悉這一帶的地形,他們根本沒有想到艾家村裏來了一群禮彌教教眾,從小山左側穿行過來,他們剛要從村口進入艾家村,就遇到了禮彌教地守衛。

禮彌教守衛此時已是驚弓之鳥。見到周軍騎軍到了艾家村口,一面阻擊,一面派入去通知聖主。

偵騎皆由各軍中經驗豐富的老兵組成,在村口驟然遇襲,一名軍士被大樹下的長槍刺下馬來,禮彌教眾平時亦有大弩,可是這次匆忙南逃,弩弓全部丟在了總壇。為了阻止騎軍入村,被迫用長槍和騎軍交戰。

五名禮彌教守衛平舉著手中長槍,站在村莊地入口處,虎視眈眈地盯著騎兵。

大周偵騎雖然只有百人,可是排兵布陣極為章法,一名軍官喊了幾聲音,四十多騎就繞過村口。向村後插去,剩餘的騎兵就準備從村口進入。

戰馬也感到了戰鬥的威脅,它們興奮地噴著響鼻,腳掌敲打著地面,十幾名騎兵飛快地取下弓箭,對準了幾名長槍手。

在總壇之役上,禮彌教眾多武藝高強的大小護法,還沒有短兵相接。就被北漢一排又一排的弓箭射成了刺猬,守衛們見大周軍士又拿出來弓箭,便知大事不好。一名守衛便大吼一聲,挺著長槍沖於過來。其餘的守衛明白過來,若不主動進攻,只能是箭手的活靶子,他們也跟著大叫著沖了過來。

五名禮彌教守衛還未接近騎兵隊,十幾枝箭就迎面而來,在這樣短地距離裏,守衛們根本無法完全躲開迅捷無比地鐵箭,四人被射倒在地。

只有一名武藝精純的守衛用長槍擋開了鐵箭,沖到了戰馬前面。他一槍刺入了一名弓箭手的腹中,正待抽槍,卻發現弓箭手雙手緊緊握住了槍桿,死不松手,他猛地一使力,把這名弓箭手從馬上挑了起來。就在這一剎那,那名騎軍軍官躍馬上前,手中長刀猛地劈了下來,禮彌教守衛還末收回長槍,只覺胳膊一麻。回首看時,自己的左胳膊已被斬斷。

左手從身體上分離出去,卻仍然緊緊握著長槍。

一枝鐵箭飛來,插在了這名禮彌教守衛的胸口。

當谷應天提著長劍越過信眾之時,大周騎兵們已經沖到身前,眾護法保護著谷應天穿過極窄的小巷,朝村外退去。

劉總護法帶著五位弟子守在巷口狹窄處,他們每人提著一塊門板,用來擋住鐵箭,並且在地上扔了一些胡桌和雜物,減緩騎兵的速度,這樣一來,騎兵地優勢不能發揮,數名慢慢靠近的騎兵接連被劉總護法格殺。

眾騎兵不敢走進狹窄的小巷子,對峙了片刻,一些騎兵然後繞過村口,準備迂回去追趕谷應天一行。

等騎兵迂回過來之時,谷應天已經進入了村旁的一片大林子中,這片大林子連接著小山,騎兵剛入密林,又有數人被劉總護法刺入馬下,“遇林莫入、窮寇莫追”是偵騎的兩大原則,騎兵們見敵人歷害,不敢再追,就只有眼看著這一群來歷不明的漢子逃入了林中。

騎兵回到村中,得知來者是禮彌教護法一級的重要人物,大驚之下,一面派人在小山沿途搜索,一面派人回去報信。

禮彌教諸人常年受到官府圍剿,進入山中就如魚得水,等到騎兵引來大隊步軍之時,早已不見了蹤影。

就在邊境烽煙四起之時,在大梁城內,仍然一派和平景象。

杜剛、小武帶著一名老者,整日混在茶館、酒樓、勾欄、寺廟、道觀等人群集中的地方。

杜剛在顯德六年初和孟殊地妹妹孟清結為夫妻,孟清現在已有了身孕,三年的帝都生活,洗去了杜剛臉上的征塵,他就如一名翩翩城中少年郎一樣,穿著一件極為隨意的“半臂”。

大周服飾繼續承了晚唐時期地風格,常穿的有襦、襖、衫、裙等品類。頗具特色的是“半臂”之服,“半臂”是一種上衣,又叫“半袖”,是有裏子的夾外衣,對襟式樣,袖子齊肘、身衣很短。

半臂、短劍和黑頭巾,是大梁城內游俠兒的標準打扮,不管走到大街小巷,總會遇到不少這樣裝束的年輕人。

那一名老者卻極為普通,把兩只手籠在袖中,眼睛微閉著,面無表情地跟在杜剛身後,他就如水滴般融入到大梁城內,看過他的人絕對不會留下任何印象。

三人從歸雲寺出來,坐在一個空空的茶舍裏,茶舍全是舊木桌子,上面有一道道裂痕,看來桌子已經很有些年頭了。

“來一杯白水茶”,杜剛走了半天,著實有些口幹,坐上凳子就吩咐道。一位中年漢子手腳麻利地擺上了三個潔白的茶杯,然後提著一壺水過來,隨著開水入茶,一股綠意在水中翻滾。

杜剛曾是侯大勇地親衛,不知不覺學了侯大勇的很多習慣,喝白水茶就是其中之一,喝慣了白水茶,杜剛再無不肯喝有鹽、蔥、姜煮在一起的正式茶飲。

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吹開茶味片子,杜剛輕輕地抿了一口,只覺得一股山水間的清新由唇中升起,不由讚道:“真是好茶,定是今年的明前茶。”中年漢子為杜剛他們泡完茶,就苦著臉坐在一邊,聽到讚揚,臉上露出一絲笑容,討好地道:“少郎真是好手段,一聞就知道是今年的新茶,可惜現在識貨的人太少了,買賣真是難做。”

杜剛身邊的老者眼光掃了中年漢子一眼,道:“聽你口音,似是蜀中人氏。”老者是一口地道的大梁腔,問完之後,就隨意的端起茶杯。

中年漢子似乎很有些驚奇,他到大梁已有十多年,年輕時因為一口家鄉話,作買賣時常受到別人欺負,因此他苦學大梁話,現在一口大梁話說得比大梁人還順溜,沒有想到說了一句話,就被老者聽了出來,不禁頗有些驚奇地問道:“聽老丈口音,必是大梁人無疑,怎麽知道我地是蜀人?”

老者笑道:“蜀人說話,不喜卷舌頭,你有兩個音就沒有卷舌頭。”

茶舍掌櫃臉露佩服之情,“老丈端是歷害。”

老者長嘆一聲道:“我是大梁人,二十歲放蜀,在蜀中住了三十年,我的兩房小妾都是成都府人,這蜀語,是熟得不能再熟了。只可惜,戰亂連連,想回去看看也不能成行,現在聽到說蜀語的,也覺得親切,他鄉遇故知,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”

這老者平日裏半天也不放個屁,今日見了茶舍掌櫃卻說個不停,小武好奇地瞪著老者,正欲開口調笑,忽覺腳上一痛,已被師傅杜剛踩了一腳,擡頭看時,杜剛卻在低頭喝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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